五问临澧烟花厂爆炸：危爆行业的狂飙，是盲目扩张吗？
摘要：
6月16日，湖南省常德市临澧县山洲烟花有限责任公司发生爆炸事故。据官方数据，爆炸导致9人遇难，26人受伤。目前爆炸原因尚... 连日来，顶端新闻记者在临澧县采访时获悉，当地已展开房屋统计定损、遇难者赔偿等事宜，遇难村民亦陆续安葬。但事故背后的公司治理、政府管理、行业发展等深层次问题，仍需追问。
顶端新闻记者采访了中国烟花爆竹协会原会长、中国烟花爆竹协会专家委员会主任委员、全国烟花爆竹标准化技术委员会委员钟自奇，河南省烟花爆竹行业协会会长梁国宾等专家，解读相关问题。
一问：造成如此大的伤亡，导致爆燃的可能原因有哪些？
钟自奇：如果严格执行烟花爆竹行业的安全规章制度，就不会发生这么大伤亡的事故。事故原因以调查结果为准，但可以肯定，事发烟花厂存在很大的管理漏洞。
影响车间安全的因素有超量、未按限量标准堆放、管理人员现场监管不到位、生产产品没有及时运走等，造成这么严重的伤亡事故肯定是超量了。国家有相关安全防范标准，一是控人，单人单栋限一人、自动装药机限五人以内；二是控量，工位的火药量不能超过标准；三是人机隔离、人药分离。如果严格执行标准，某处发生问题，就伤害不到人或仅伤害到个别人，最多炸坏机器。此外，这次爆炸持续时间长、死亡人数多，说明存在连锁反应。
这种事故，大概率是违章操作、管理不善，加之火药超量堆放，某处爆炸后装药机器、存药点等受到波及，造成连锁反应。
梁国宾：这家公司曾数次被立案或罚款，原因多为三超一改，即超范围、超人员、超药量和擅自改变工房用途。烟花爆竹厂几乎所有的事故，均和管理不善、违规操作有关，尤其是超量储存、超人员生产。
比如按照国家规定，单个工作房每次只能取1.5公斤黑火药，装完再去取。这个药量最多轰一下爆燃，不至于把人炸死。而火药临时存放点只能存15公斤黑火药，与工作房之间用防爆墙隔开。每次取火药仅要求一人前往，这样能最大程度保证安全。
每年6月底开始，是烟花爆竹行业的高温假，必须停产。此时一些厂家为完成订单赶货，也是重要安全隐患。
二问：山洲烟花厂多次违规被查，是公司的问题，还是相关部门监管不力？
钟自奇：多次因违规操作被罚款、停工仍屡教不改，就是企业主的安全意识问题。这种情况在浏阳肯定是不允许的，处罚会更严。企业主和操作人员，都要增强安全意识。出了事故，厂长、安全员、车间主任，都是有责任的。
管理其实比所谓的技术升级、产业升级更重要。管理是最大的学问，是确保工厂安全最重要的一环。国家有规章、行业有标准，企业应该有安全规范、具体操作流程，地方政府和管理部门均有相关规范要求，有政府部门要求，工厂不执行，能有什么办法？县长、局长也不能一直守在生产线上。
执法方面，相对来说，烟花爆竹四大产区(湖南的浏阳、醴陵和江西的上栗、万载)生产公司配备的人员、重视程度、管理的规范程度要更好，因为做的年份长、经验足。临澧县的烟花爆竹生产量在湖南省也排在前列，但毕竟比不上主产区。
所以我一直有个建议，烟花爆竹行业市场有限，没有必要到处大力发展。如果要做，就得规范，包括人员的素质、工人的培训等。还有销区，一定要把主渠道做好，合法进入市场。如果不进行安全管控，就会成为威胁公共安全的不确定因素。
梁国宾：这不是理念和技术的问题，而是生产企业的安全防范意识没有达到，没有落实安全生产主体责任制。如果有专业队伍管理，不可能出现处罚整改完，很快又出现问题的情况。
三问：制造业机械化、自动化快速发展的当下，烟花爆竹行业如何减少人工操作，向技术要安全？
钟自奇：目前，从部委到省、市、县，各级管理部门已经高度重视。烟花爆竹行业的危险工序，已经实现机械化、半机械化，尤其是与火药有关的工序，必须做到人机隔离、人药分离。虽然机械不可能没有故障，不过只要按照管理规范，人不在药区，就算爆炸，也不会伤到人。
如何向技术要安全，其实也很简单。这个行业的产品是易燃易爆品，是危险品、火工品。烟花爆竹行业有1400多年历史，我们积累了丰富的经验，手工操作也好，机械操作也好，只要按照操作规程、安全规范操作，就不会发生事故，起码发生不了重大事故。所以说，事故是可以防范避免的，安全是可以做到的。
梁国宾：最近20多年，烟花爆竹生产从人工操作为主，发展到现在的计算机控制、机械化生产，安全系数大大增加。比如，国家要求每个有证生产企业必须机械化生产药物。原来的制火药环节，需要人工混合银粉、高锰酸钾、硫黄等原料，并通过人工搅拌。现在已经是机械化的药物生产线，机器配料、搅拌出成品，人工再去取药。
现在有些工序也开始用机器人、机器手臂来代替人工了，未来自动化程度会越来越高，安全程度会越来越高。所以说，落后公司和先进公司本质的差距并不是生产设备，还是管理制度。
四问：2024年，临澧县烟花爆竹全产业链产值达60亿元，产值连续2年呈翻倍式增长，现在的目标是2026年这一数字达到100亿元。临澧县烟花爆竹产业的狂飙式发展、百亿产值目标，是忽视市场规律的盲目规划吗？
钟自奇：两年增加40亿产值，如果改造扩大现有工厂规模、增加自动化的机械化设备，也不是不能做到。但如果只有现在的条件，要做那么大，就是超负荷。
扩大产量要有基本条件，如果厂房产能不够，还要扩张几十个亿，就可能导致加班加点、超量生产、超时生产。工房设计的产量、容纳人数，都可以计算，不能因为盲目追求产能、税收就加大马力来搞，这样就很危险了。
要尊重市场规律。烟花爆竹行业市场只有这么大，盲目扩大产能，如果销售不出去，会造成积压问题。现在的企业太多，产区太多，产能过剩，产大于销，行业存在无序、恶性竞争。
当然我们讲市场规律的同时要反对垄断，但我认为烟花爆竹与其他商品不一样。我认为，相对的垄断是必要的。越放开，管理就越不容易规范。它总归是易燃易爆品，关系到生命安全，不能像其他的商品一样完全放开。
烟花爆竹行业现在的机械化程度越来越高，市场只有这么大，行业从业人员要清醒，不要盲目喊口号。比如这几年加特林烟花销路好，大家都去生产，就会卖不出去。原来是出厂价是二十几块钱，现在几块钱了，还怎么赚钱？这就是产能过剩导致的恶性竞争。
五问：多地制定发展规划，推进烟花爆竹产业转型升级。但如何平衡发展和安全问题，始终是悬在行业的一把剑。烟花爆竹行业，将走向何方？
钟自奇：所谓转型，是做安全型、环保型烟花爆竹；所谓升级，就是管理水平、产品质量、机械化改造的升级。烟花爆竹是易燃易爆品，从事这一行，就是坐在一座火山上。现在的烟花爆竹行业，生产经营企业应该像开车一样对安全高度重视。汽车向前走，前方情况千变万化，你必须精神高度集中，走绝对安全的路线，时刻绷紧安全这根弦。
我认为，烟花爆竹行业要走集团化发展的道路，在集团的框架内实行专业化生产、集约化经营。现在很多厂是小而全，做的品种比较多。集团化的优势一是安全意识、部门设置、管理水平、制度规范等专业化水平高；二是集团内部分工明确，有利于对生产的产品类型、人员安排等进行整体统筹，减少无序竞争，降低人员流动不熟悉工序带来的安全隐患。
对于管理部门来说，只需要抓好两个环节。一个环节是集团公司，企业多了管理部门管理难度大，容易出现安全风险，集团公司可以替政府分忧，自行管好集团旗下的各个企业；然后抓好批发公司，批发公司管好零售门店，落实生产企业和批发公司两个主体责任，抓重点比抓散兵更轻松，如此一来，可以有效减轻管理部门肩上的担子。
这里有个重要前提，是法律法规标准要能够落地。我国的《烟花爆竹安全管理条例》已将近20年没有修改，有些标准的修订现在是各唱各的调，管理部门要严，企业要松，包括各方面的行业意见都不统一，存在博弈。
随着行业发展、产品更新，有的内容已经过时或界定不清楚。比如各地对烟花爆竹禁限放的规定；再比如烟花爆竹的生产、运输、经营等相关的标准文件都需要根据实际情况进行修订。
由于禁限放政策，很多地方没有烟花爆竹合法销售渠道。但是群众有燃放需求，有需求就会有人铤而走险，违法存储、非法销售，导致非法渠道横行，安全隐患大。去年我走访了几个省份，特别是禁放的省市，发现有很多非法采购和储存烟花爆竹的炮贩子。所以希望你们媒体呼吁，合法渠道不占领市场，非法渠道就会去占领，安全隐患就会很大，公共安全就无法保障。
编辑：柏凌君
